客厅里的三个人全然不知道角落里岑伦的存在,更不会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岑伦”也没有回答“爸爸”岑有望的问题,仍然抓着自己的之前的话题不放,说:“如果不是听刁红红说,我根本都不知道你们从小就认识。哎,妈……”——无论如何,跟“妈妈”阚彩霞沟通起来要容易些,也更“安全”——“你认为刁红红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儿子”追着问,阚彩霞不得不开口,说的却是:“刁红红毕竟是长辈,你这么指名道姓的成什么话?以后记住要叫刁阿姨,别说顺了嘴,在刁红红面前也这么张口就来。”

    “岑伦”勉强扯了扯嘴角,说:“放心吧,当面我从不这么叫。”当面“岑伦”总是管刁红红叫妈的……刁红红也不是什么“刁阿姨”,不管当面背面,“岑伦”都不会这么叫她。他下意识地把手指伸进了鼻孔,但马上又拿了出来。但他这个动作并没有逃过岑有望的眼睛。自从那天晚上出事之后,儿子对待自己和阚彩霞的态度比之前上心了许多,好像随时都在观察他们,怕他们生气。可儿子的变化并不仅仅如此,他好像有很多事瞒着自己和阚彩霞……总之,儿子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像他刚才想去挖鼻孔却又马上收手。据岑有望所知,儿子从来都没有挖鼻孔这个习惯,而刚才将手伸进鼻子里的动作一望而知是下意识的习惯动作,而马上将手放下很明显是意识到了这是一件自己不该做的事情。虽然岑有望和儿子相处的时间有限,但他知道,儿子是一个随和没有心机的人,甚至还有点懦弱——尽管岑有望不愿承认。即使他真觉得当着父母挖鼻孔不合适,以前,他会因为不好意思而把头低下,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动声色地把手放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有一件事,昨天晚上,岑有望发现儿子在房间里偷偷抽烟。儿子以前从不抽烟,就算最近刚学会,也不可能马上烟瘾就大到这个地步。

    小伦这是怎么了?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一丝严厉从岑有望的脸上一闪而过,这没有逃过“岑伦”的眼睛,但那一丝严厉真的就只是一闪而过,岑有望并没有把内心的疑虑通过自己的言行泛滥出来。在一件事情还没有结果,或者有有效的解决方案之前,岑有望是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的。在公司是这样,在家也一样,因为你应负的责任是相同的。岑有望把所有情绪压进心底之后,一脸平静地又问“儿子”道:“刁红红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让你耽搁到这个时候?她是怎么就说起她和你妈是同学的?看样子你跟她还挺聊得来。”

    “岑伦”撇了撇嘴,说:“我跟她有什么好聊的。我只是觉得你们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太不同了,怎么会从小在同一个地方长大,这不是扯么?哎,做她儿子还真倒霉,如果让我选,我肯定选你们做我爸妈呀。”

    “儿子”这话风在岑有望听来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还有他那一脸的漠然与不在乎……怎么说呢?以前儿子说话时满脸不在乎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而现在,他的表情和他说的这些话,据岑有望观察,都是发自内心的……就像有人明明是个左撇子但却在用右手吃饭,而你并不知道他是左撇子,只是看着他用右手吃饭就很别扭,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别扭一样——岑有望现在看着儿子说话做事总觉着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旁的阚彩霞听了这话却满心的欣慰和感动,一开口却教训“儿子”道:“不要这么说话。人家孩子都已经去世了,刁红红就这么一个孩子,一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堵得慌……”——阚彩霞抬起头来看着“岑伦”,满眼的爱意里裹挟着恐惧——“听说孩子他爸十多年前就没了,你说这个刁红红……这命……唉。”一声叹息。

    听到阚彩霞提起钟大旺,“岑伦”脸色一沉,他知道岑有望一直在看着自己,便急忙把头低了下去。“岑伦”此刻的反应被岑有望解读为——儿子体会到了阚彩霞当妈的心情。女人嘛就是比较情绪化,但在感情上与孩子沟通起来反倒更容易些。

    而角落里岑伦的反应却是大相径庭。听到钟离凯说要选自己的爸妈当爸妈,不管他说得是不是真话,岑伦都觉得恶心。看到妈妈的表情,更增加了岑伦对这个堂而皇之冒充自己坐在爸妈中间享受爱与关怀的混蛋的憎恶。如果妈妈知道“去世”的其实是自己的儿子……岑伦又紧了紧拳握在一起的十指。不,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能有机会与爸妈在梦里交流,即使陆之道之前告诉岑伦什么都可以对爸妈说,他也会选择沉默。当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当他有能力为爸妈做点什么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用爸妈无能为力的事情去伤害他们的——岑伦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

    客厅里,阚彩霞觉得头越来越沉,恍惚中听到丈夫有些含糊地说道:“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她把头转向丈夫,看见他也是一脸睡意朦胧,便伸手去扶住丈夫的胳膊,说:“我怎么也是一下子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走吧,咱们上楼。”

    岑有望把胳膊从妻子手里抽了出来,说:“我自己可以。”一边说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一时脚步不稳,打了个趔趄。阚彩霞急忙从沙发上起身去扶丈夫,可自己也是头重脚轻地险些站不稳,还好“儿子”拉着了他爸的另一只胳膊,说:“走吧,我扶你俩上楼,咱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角落里的岑伦开始怀疑——难道这混蛋在爸妈粥里放的是……安眠药?

    如果真是安眠药,唯一的好消息是,只吃一片的话这玩意儿不致命。

    这个混蛋为什么给爸妈吃安眠药,他想干什么?